寻找蕲州(十)

有人说蕲州是一座城,有人说蕲州是一座码头,而更多的人却认为蕲州是一个破落的古镇。但我在一章章写着《寻找蕲州》的时候,常常感觉到,这蕲州啊,就像是被偷盗过的一座古墓,那些残存的文物影像在沉淀的泥沙中发出一声声沉重地叹息。如果我们也能像考古学家那样,走进这座古墓,然后一点点地清理挖掘泥土中的碎片,在我们失落的心里一定会涌上一些淡淡的喜悦,同时在我们目光扫过之处,也都会折射出耀眼的辉煌。



摄影:满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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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知道八月十五有“咬秋”的习俗,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摸秋”这个习惯?每年的八月十五到来之际,许许多多的孩子们便欢喜雀跃起来。在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夜里,无论是晴天皓月还是细雨霏霏,一群馋嘴的孩子们都会悄悄地溜出家门,去寻找他们解馋的“宝贝”。


其实,这些能解馋的“宝贝”白天就被大多数孩子们侦查得清清楚楚。吃过晚饭,天已大黑,孩子们便穿着有口袋的上衣偷偷地溜出了大门。他们或者是去东家园子里的桔子树上摘几个还没有来得及成熟的酸橘子,或是到西家的梨树上偷取几个“槽梨啃”(一种品质较差的梨),但更多的孩子却是去别人家的自留地里偷几个大红苕。


这偷红苕的孩子看起来偷的价值最低,其实却是最划得来的,一不需要偷技,二伸手便可得来,三却是实实在在可以填饱肚子。比起那些爬树偷果子的孩子来说,的确少了许多的风险。就拿那些偷梨的孩子们来说吧。农村的梨树一般都是栽在离自家房子不远的地方,树底下往往还安放着一只装猪粪的大瓦缸,缸上面大都用一只破旧的簸箕盖着。


这时,那些偷梨得手的孩子们往往会忽略那口大粪缸的存在,急切地往下一跳,一不小心便砸进了粪缸里……据说,那个头上长满了瘌痢的阿毛就有两次掉进粪缸的经历。那个臭呀,让旁边那些望风的小伙伴们一下子窜出老远。无奈之下,阿毛只得独自从粪缸中爬出来,再走进门前的水塘,将浑身上下洗一洗。即便是这样,仍然是舍不得口袋里的那两只梨子,洗干净了,拿在手上,不时咬上一口。


而那些偷红苕的孩子们却要幸运得多了,此时将偷来的红苕或是放进火粪堆中间烧成香甜可口的佳肴,或是将红苕洗干净当成解馋的水果,喜滋滋地坐在堂屋的饭桌旁左一口右一口地品尝起偷来的“胜利成果”。这种偷吃,统称为“咬秋”。而此前一系列的偷偷摸摸地摘取别人家东西的行为便是人们常说的“摸秋”了。不过,这“摸秋”也好,“咬秋”也罢,即使是被主家逮个正着,也不过是吼上两嗓子而已,没有人会去真正较真的。


不过,八月中秋最重要的习俗当然是吃月饼了,这个习俗在蕲州延续了数百年之久。有人说,中秋吃月饼原来是因为儿女亲家一种联谊的礼节,后来渐渐成为全民的一种口福。但更有民俗学家告诉我,吃月饼的习俗中有一个悲壮的血性故事。据说在明末清初,那些反清复明的勇士们在月饼中夹带起义的信号,利用互送月饼暗中进行联络,约定时期随机举事。只是,后来起义失败了,起义军都遭到残酷地镇压。


2


在湖北武汉的新洲(历史上的新洲一直隶属于黄冈管辖),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五日前后,该地区便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民俗活动,称之为“花朝节”。


这个节日在新洲各个乡镇轮流坐庄,轮到旧街镇的时候,花朝节才真正地掀起了高潮。只见旧街的街头巷尾、特别是那条干涸的河床上,到处都是人山人海,附近三省十几个县市都有商人和热闹客前来光顾,大到卖家电摩托车,小到卖针头线脑,还有那些卖猪仔的、换农具家具的,应有尽有。更有那些演大戏的和唱小曲的,都在河边的堤坝处搭起五花八门的戏台……花朝节在新洲一直要热热闹闹半个月之久。


我之所以要说上这些,是因为在我们蕲州,花朝节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节日。


在一千多年以前,在现今蕲州西北的江边有一个声名远播的古镇——挂口镇。那时的挂口镇从上河口一直延伸到武穴的田家镇,号称为“数十里长街集商贾”,南宋乾道年间的麻茶税收占全国的六分之一,可见当时繁荣之盛况。后来,陆游先生由长江进入挂口镇,游览了赤东湖后,即时赋诗两首。


其一曰:炎天倦长路,月夕泛平湖。晃漾披银阙,清寒住玉壶。钓丝萦藻荇,蓬艇入孤蒲。自别蜻蜓浦,斯游十载无。


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每年的农历二月初十过后,挂口镇便开始张灯结彩。挨至十四日前后,附近各省商贾川流涌入,更有鄂东各县民众连日带夜赶往挂口古镇。十五日绝早,大戏班、耍杂班、舞狮班、玩龙班、还有旱地彩船班……各就各位,只待三声火铳响起,瞬间过后精彩纷呈。


这一天的夜里,挂口古镇注定是无眠的,从街头到街尾密匝匝地挂起各式各样的花灯,映衬着舞台的热闹。一般睡不着的小伙子们便三三两两地穿街走巷,寻找着同样睡不着的、打扮得像花朵般的姑娘们打情骂俏,即使无法上手,也可以春心入梦。后来,挂口镇因长江崩岸,古镇无存。曾经的各色人众除一部分远走他乡之外,大部分居民都搬进现今这个叫蕲州的属地,延续着蕲州近千年的绵亘文明。


自荆王搬迁到蕲州以后,二月十五蕲地的花朝节便更是热闹非凡。特别是在护城河旁的北门坡和城外的外行宫等处,到处都是人头攒动,欢歌笑语一片。虽说蕲州的花朝节期不长,只有短短的一天时间,但在这一天里,却极尽了蕲州的盛世风骚。


其实,花朝节除了全民狂欢之外,她还有一项实实在在的功能,那就是男婚女嫁。在这一天里,那些没有订婚的男女,可能会在媒人和父母们的张罗下,双方换取一张婚约。对于那些已经订婚而年前又未能喜结连理的男女们,这一天便是她们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时候了。故二月花朝节又称之为婚姻节。


又据说,二月十五是花神出世的日子。因此,在蕲州所属之地域,家家户户都会制作一些形状如棉花桃一样的食物,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赋予其中,叫花团。其实,这种食物就是米团,中间都包有或荤或素的内馅,根据各自家境的状况而定。


3


蕲州,作为真真切切的药圣李时珍的故乡,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也无论是有着虚空的药市还是有着走乡串户的郎中,蕲州都是一个写满了“药”字的地方,与中药材都是紧密相连的。


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五日,蕲州人除了那些治病救人的郎中照例要上山采药之外,就是一般的民众也都会去田边地头挖一些车前草、水竹叶和鱼腥草之类的草药,用作盛夏降温解暑的凉茶主料。还有那些年轻的男孩,往往会跟着采药的大人一道去深山中采回一种常年溢香的草药,叫苍术。苍术有南北之分,而以南苍术为最。男孩将苍术采回后,往往会悄悄地交给心中早已属意的姑娘,然后制作成定情的香囊,相互挂在各自的脖子上。


说到端午采药,不能不说到蕲艾。艾本是一种落叶草本植物,却也有南北之分,就药理分析与治疗效果来看,犹以蕲地艾草药用价值最高。古话说:过了九江,蕲艾不香。这就像桔子一样,同一种水果,因地域不同而结果便大相径庭了,可想这地域的重要性。蕲州的艾以五月初五日药效最强,而又以当日的子午两个时辰采取的艾草药性穿透力最为明显。


所以,地地道道的蕲州人,每到端午的这一天,都会去附近的地角或者田埂上割一些艾草回家,放在阁楼上留作他日备用。更有一些老郎中们,会吩咐家人取子午艾草各一捆,附上标记,分别存放于两个地方,等有阳虚的病人过来问诊时,取子午艾叶各数片煮水口服,或是将艾叶搓成绳状灸关元大穴升阳。


蕲艾是蕲州的四宝之一,的确是一个好东西。如祛湿除邪,通经活血,升阳去虚,消毒消炎,特别是治疗急性肠炎有特效。但再好的东西也有其药用的局限,绝不是像现在许多艾产品的经销商宣传的那样,好像艾草能包治百病似的,这就是为人不地道了。还有一些人将河南南阳艾和湖北随州艾改头换面成蕲艾产品销售,真的是让人痛心疾首!这样长此以往,蕲艾还有明天的希望吗?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李时珍老先生。他老人家一生都是克勤克勉,兢兢业业,坚持去伪存真,倘若他老人家知道这些将作何感想呢?当然,这些是扯远了的题外话。


蕲州的端午节,除了采药当然还有更多更丰富的内容。首先是节令的美食。


节令美食一般不外乎点心和餐桌美味。点心又叫茶点,顾名思义,茶点当与茶水有关。一般情况下,或是朋友到访,或是儿女亲家见面,在吃饭之前,自然免不了要泡上一壶香茶,放上几盘点心,名曰:摆果子茶。


而端午节的点心自是以糕点为主的。什么绿豆糕、芝麻糕、鸡蛋糕,等等,品种多样,但都以大师孙能贵糕点坊出品的糕点为贵。


有意思的是,在蕲州,一些重大节日的主食多半都与“粑”扯上关系,如春节的年粑,正月十五的熟芡粑,中秋节的糍粑,当然这端午节也是会吃上一种粑的——叫发粑。发粑是一个很地域化、很乡土的名字,其实就是一种用面粉制作的包子,有的包有馅子,有的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馒头。大概是因为用老面作酵母的缘故,有发泡的效果,所以便称之为“发粑”吧?不过,每年端午节的发粑都是用刚刚打下来的新麦子磨粉做成的,故有一股特有的麦香味。蕲州的人大多都好客,端午节早上天不亮的时候,大多数家庭的“发粑”都做好了,主妇们便要端上自家的“发粑”分送给邻居们品尝。


也许有人会问:端午节蕲州不划龙船么?回答当然是肯定的。那时的蕲州每到端午节的那一天,附近每个村子都会派出一条龙船参赛,十几条龙船在雨湖的水面上一字排开,只等一声锣响,紧接着,鞭炮齐鸣,霎那间,桨舞船飞……


4


九月重阳,是蕲州一个不可或缺的节日,现在如此,过去更是如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讲,重阳节不但是一个敬老的节日,更是中国真正的父母节。这一天除了要请父母亲喝茶吃饭之外,许多人还会带上祭品到自己祖先们长眠的地方去磕头祭拜一番,与当地大寒节气的习俗颇为相似。


我们在古诗词中,抑或在那些相关的史料里,常常不经意地触摸到古人们在重阳节登高望远的画面,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当时的人们是怎样爬上高台向远处眺望的。


蕲州,在府衙的旁边修有一座桥,叫状元桥,与状元桥相连通的是一座三层木制高楼,高楼的四面各挂有一块牌匾,很远便可以看见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魁星楼。


每到重阳节这一天,负责学务管理的官员,便会组织蕲州境内所有书院的学子们,在当朝新科状元或者进士的带领下,沿着状元桥走上魁星楼。然后极目远望,同时,各自吟诗三五首,作楹联一两双。下得楼来,再进入衙门大厅,在事先准备好的红纸上写下一幅幅对联,送给一些穷人做过年的春联用。


这一天的蕲州自然是好学而聪慧的,在那些前辈和学长们的带动下,特别是在主政蕲州官员的支持和倡导下,蕲州地域的精进好学蔚然成风。这种好学的精神,为蕲州地区千百年来的文明昌盛起到了至关核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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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常常在口头上夸夸其谈地言说着“上等蕲州”的雄风,而事实上,在我们的心里有谁能牢记“上等蕲州”的精髓呢?曾经的蕲州是文明的,文明的蕲州有其独特的文化现象,这些现象包括廉政与亲民,包括淳朴的乡风与融进血脉的习俗,包括蔚然成风的精进好学,包括骨子里向上向善的美德……这些,现在还有吗?


存在于蕲州历史上的风俗当然还有很多,但今天的我只想——也只能写上这些。留下一些,让每一个蕲州人都去慢慢地寻找并慢慢地回味,这样也许能在寻找蕲州的途中找出一个个鲜活的自己来。



作者简介:


邱汉华,笔名固然,湖北蕲春人。工农兵学商及教员均有经历。曾在《散文》、《儿童时代》、《布谷鸟》、《黄石视听》、《黄冈周刊》、《东坡文艺》等报刊上发表作品数百篇(首)。其中,《种瓜》被选入《小学语文课外读本》。并获得过黄冈地区首届青年诗歌大奖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