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蕲州(二)

曾经的蕲州,不但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和喧嚣的码头,更是人间美味的集散地。这些美味与其说是从王爷的舌尖上尝出来的,还不如说是从码头上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中带过来的。自明初以来,在蕲州这片土地上,活跃着一个声名显赫的南京帮,聪明而勤劳的南京人为蕲州的繁荣昌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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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从我的记忆里写起。


我的老家在蕲州古镇东面的赤东湖畔,去一次蕲州除了要坐渡船外还需要走五六华里的小路。即便如此,小时候的我却特别喜欢到蕲州街头走一走。我们老家那里有一句口头禅:上街去啦!这上街其实就是上蕲州。


蕲州东长街的尽头,人们习惯称之为“坝上杪”。杪是地域音,意思是为末梢。不过这条坝说起来却是有其历史的,是明朝人口大迁移时,为了安置从江西瓦硝坝迁移过来的大批民众而修筑的一条坝状的街道。让人们值得记住的是,这条坝状的街道仍然沿用江西瓦硝坝的原名,这在中国历史上人口大迁移中可以说非常少见的。


我每次从瓦硝坝走进东长街,在那条石板路上走过的时候,那两旁一进数重的木板房就像是一幅幅藏着秘密的古画,让我的眼睛里燃起好奇的火光。我记得在文化大革命以前,在东长街数百米长的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商铺鳞次节比,有卖早餐的,有卖百货的,更多的是卖南货和杂货的,每经过一处商铺时,我都会探出头来,在那些装满了糖果的玻璃瓶子里张望一番,让馋馋的心过一回干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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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蕲州的美食,不能不说到蕲州美食的渊源。据考证,道地的蕲州美食种类其实并不是很丰富,其许多的美食制作技艺应该与移民于蕲州的南京商人——俗称“南京帮”有关。据说鼎盛时期,在蕲州经商的南京人有数百人之多,现在仍然有许多南京人的后代活跃在蕲州的大街小巷中。


七十年代以前,蕲州有许多土特产曾经名扬天下。其代表性的有酥糖、港饼和油姜。现在人们都只知道广济的酥糖,而不知道广济酥糖的前身,这亦如黄石港饼一样。黄石港饼从哪里来的?其实也就是蕲州“港酥饼”的今生。而蕲州的油姜更代表蕲州的文化。油姜的制作看起来很简单,但要想吃得出真正的美味来却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其工艺却有些复杂。首先要洗净去皮,再挤压除水,然后才是配料浸泡。记得当年沿江一带有几句有关美味的名言,那就是:蕲州的油姜安庆的酱,南京的板鸭镇江的醋。也许有人会问:油姜是蕲州的没有争议,而酥糖和港饼也能算在蕲州的头上吗?我不想和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争论,只是想说:黄梅戏是产生在安徽还是湖北黄梅?数十年前,每有轮船停靠在蕲州码头的时候,旅客们便都会利用这短短的数分钟时间蜂拥到码头上,将蕲州的酥糖、港酥饼和油姜买上大包小包,带回他们的家乡。


他们捎回去的不仅仅是蕲州的特产,而是一个可以慢慢品味的鲜活的蕲州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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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州的美食到底有多少?现在恐怕只能从记忆里寻找一些片段。而说到蕲州的美食却不能不说到那些制作美味的人。在蕲州稍有一些年纪的人坐在一起每每谈起蕲州味道的时候,都会掰开指头一个个地说起王满的锅盔,管相的清汤,黄五吉的油条,管相的跑鸡,周黑子的迭汤圆,方毛的韭菜盒子,彭永汉的鲜肉汤包,孙永康的古皮糯米糍粑,还有王波成的火腿五香干和张建安的浸油佛手馃……一说到锅盔,各位也许都会想起北方的那种炉子里烤出来的像鞋底状的面食。而蕲州王满的锅盔虽说其形状与北方锅盔无异,但其工艺和口感却大不相同,他那制作锅盔的面是经过发酵的,所以有一种自然甘甜的口感。再说蕲州的清汤。蕲州的清汤其外形与下江的馄饨和黄州的包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但只要吃进嘴里,区别便有了。蕲州的清汤皮薄馅少,其主要特色就在一个汤字上。真正的蕲州清汤都是用猪大骨熬汤煮出来的,故味道极其鲜美。小时候的我每来一次蕲州都会花一角二分钱尝清汤一碗。还有方毛的韭菜盒子也有其独到之处。蕲州的韭菜盒子与现在很多地方的面窝形似,都是圆圆的,同样是油炸的。只是这蕲州的韭菜盒子是米粉与面粉的双料合成,再加之用韭菜调味,吃起来自然是香脆糯甜,过舌难忘。不过,我特别喜欢吃的还是五香火腿干子。有点遗憾的是,王波成的手艺我无缘享受,但庆幸的是,陈炎林老师傅的丁香干子我却是吃过不少。并且还带到北京和武汉的新洲等地,分给许多的朋友们品尝过。记得当时的陈炎林师傅常常谈起他的豆制品,他说他不仅能制作丁香干,还能制作火腿干和酸辣干,希望我能把他带到广东南方去发展。只是他当时已经是年过七十了,我心存顾忌。有一年自由撰稿人古清生来蕲州采风,我将陈炎林老师傅介绍给他。被采访过后的陈炎林师傅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将古清生的一张名片放进钱袋里像宝贝一样地保存着。十多年前,陈炎林老师傅走了,那美味的丁香干子再也吃不着了。而张建安的浸油佛手馃是蕲州特产的名秀之花。据说制作这种美食工艺特别复杂,仅仅是用温油浸泡这一道工序就需反复七次。蕲州曾经流传着这样一种歇后语:想吃浸油佛手馃——去五更排队吧。对于这种美食的味道,我也如大多数人一样从没有尝过,只能在意念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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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东长街张鸣先生的家里说到蕲州的美食时,张鸣先生告诉我,清朝年间,在蕲州的馋头尖处有一座两层的木板楼最为有名。这座有名的木板楼就是黄善祥的杏花大酒楼。据说那一年两广总督张之洞巡视蕲州时,被当地官员恭迎到杏花大酒楼上用餐。而恰巧那一天张之洞大人胃肠不太舒服,对满桌的美味佳肴都没有口味。黄善祥得知后,立即做了一道“健胃消食羹”送上去。张之洞大人吃得胃口大开,立即吩咐随从赏银五两。从此,杏花大酒楼名声大噪。只是这“健胃消食羹”却没有传承下来。据传,“健胃消食羹”是取早稻大米煮沸二遍后的汤汁再添加芡实米和陈皮汁等其他配料熬至而成的。在蕲州美食的记忆中还有一道不能不说的美食,那就是蕲州熏肉。蕲州的熏肉绝不是我们寻常所看到和吃食过的那种带有烟气味的肉类。蕲州的熏肉则是独树一帜的美食。首先用上好的食材放在石屑水中浸泡二十四小时,洗净后加特制大料腌制数小时,再在滚烫的油锅中反复走油七遍,然后放在多种香料的容器中熏制而成。可惜的是这道名菜与许多名菜一样已经失传多年了。说到蕲州的肉不能不说蕲州的鱼。蕲州是一个外江内湖的风水宝地,各种鱼类应有尽有。这里不说雨湖的御品鲫鱼,不说赤东湖的皇家红尾,不说长江的江鲶与回鱼,就单说一种长江的青鱼吧。把这青鱼去鳞剖洗干净,再去头尾留取中间一段,然后制成一道粉蒸青鱼筒,就足足可以让我们的口水直下三两尺了!三十年前很有幸在江边的花园宾馆吃过一回,到如今仍然是口齿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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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蕲州就像是一个美食铺,不但有精制的美食大餐,更有名目繁多的可口点心与小吃。这些点心与小吃虽说在现今的市面已经很难见到了,但在记忆里却到处都是。最为有名而又好吃的当属猪肝卷、猪耳朵和麻条。猪肝卷制作工艺比较繁琐,很早就失传了,麻条有点贵,一般除了春节的时候买一些回家过过瘾之外,平常时节一般的家庭是很难奢侈一回的,只有那猪耳朵便宜又好吃,大多数孩子都可以偶尔有尝。另外,蕲州倒是有很多大众化的小吃与点心的,比如用面粉制作的五颜六色的彩豆、甩在地上一蹦老高的鸡公脊、还有可以戴在孩子们颈项处的家菱……家菱也是用面粉发酵后蒸制出来的零食,里面灌有糖馅,上面有一个提绊似的领子,可以挂在孩子们的胸前。但为什么要取了一个与家与菱挨不上边的名字呢?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通。不过,那时最好吃的我觉得还是蕲州食品加工厂生产的蛋糕。这种蛋糕不大,每个都在一两左右,出售的时候都是要放在盘秤上称一下,每个大约一角三分钱。这种蛋糕制作时说不上有什么花样,因为用的是真材实料,口感特别地好,而且吃着尽管放心。记得我那是在商业的副食门市部上班,每次去加工厂进货,同行的刘师傅总是趁加工厂那个漂亮的马姑娘不备的时候,迅疾地抓起一个蛋糕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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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州的美食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似地,没有谁能够一下子说得清楚明了。比如莲花池的藕。莲花池的藕有什么特别的?一说起藕,大家都记起了巴河。其实,蕲州莲花池的藕一点都不比巴河的逊色,若论起粉糯甘甜的口感来说,莲花池的藕可能还要更胜几分。同样,莲花池里的藕也是有九个孔。蕲州还有一道菱角芡实粥,没有人吃过之后能够忘记。蕲州的虾子渣有多少人尝过呢?那是道地的河虾,那是铁锅里炒过的道地早稻大米粉,那是放在瓷罐里经过发酵后的、略带点酸味的美食,那是一个漫长时代的记忆。我很想尽可能地将蕲州的美食写得详尽一点,但我的触角以及我的记忆都无法再现当年蕲州的味道。唯有说一声抱歉!


作者简介:


邱汉华,男,笔名固然,出生于一九五八年,经历过工农兵学商和教师等诸多职业。曾先后在报刊上发表过散文和诗歌数百篇(首),其中发表在《儿童时代》上的《种瓜》被选入《小学语文课外读本》,并获得过黄冈地区首届青年诗歌大奖赛一等奖。